原本只是商场一角的休闲项目，抓娃娃机却在短短几年间迅速蔓延，占据一些孩子的娱乐时间。随着不断更新换代，抓娃娃机的各类“新玩法”接连出现：迷你塑料玩具被摆进机器，活体动物供人抓取，循环兑换机制则让孩子们深陷其中……本应单纯的娱乐项目衍生出了不少新问题。
亦庄龙湖天街商场游乐区里，两个小男孩正在用数票机数票，他们手里的票已经有几十米长。
亦庄龙湖天街商场游乐区，一个小朋友从捞鱼机中捞出一条活鱼。
危险
迷你小物件孩子易吞食
如今，不少商场的抓娃娃机为吸引低龄儿童，除了常规毛绒玩具外，大量体积小的物品也被摆进机器：圆润的弹珠、指尖大小的透明塑料玩偶、指甲盖般大的迷你饰品……这些奖品直径多在3厘米以下，恰好处于低龄儿童易误食的危险尺寸范围。
走进大兴区西红门荟聚购物中心三楼卡通尼乐园，闪烁着炫光的推水晶机十分吸睛。透明机身内堆满仿水晶颗粒，引得孩子纷纷围观。一位年轻妈妈正带着四五岁的小姑娘驻足机器前，插入会员卡后，小姑娘操作机器，“哐当……哐当”，机器“吐出”好几个“战利品”，全是各种图形、色彩艳丽的小“水晶”。小姑娘抓起来一个就想往嘴里放，妈妈一把拦住，“宝宝，这可不是糖！”
记者观察发现，这种“推水晶机”高约1.5米，正适合儿童站立操作。这些“水晶”实为塑料材质，直径最小的仅十几毫米。玩家投入几枚游戏币即可操控机械铲子挖取“水晶”，将其放入推送平台，“水晶”被推至出物口，运气好时一次能掉出五六颗。不少孩子手里攥着塑料袋，为装满袋子不断刷卡投币。而推一次水晶需要4个点的游戏币，单买游戏币是1.5元一个点。有的家长为满足孩子，十分钟内已花费近50元。推出来的“水晶”凑够一定数量可以兑换其他物品，例如50个小“水晶”可兑换一个中“水晶”，7个中“水晶”可兑换一个大“水晶”。但记者观察发现，不少孩子更执着于收集小“水晶”。“我就喜欢小‘水晶’，不想换别的。”四岁的女孩乐乐说。
“孩子就图个新鲜，非要把‘水晶’装满袋子，可这些东西拿回家根本没用。”陪孩子来玩的赵女士一边向记者展示手机里的照片，一边无奈地说。照片中，客厅角落的塑料盒里装满这种水晶玩具，“太小了，很难收纳，家里不注意的角落里还有，我总担心她往嘴里塞。”
记者近期走访北京多家商超的游乐区域发现，此类“迷你奖品机”已形成一定规模。在王府井奥莱UPTOWN三层的弹珠屋，十余台弹珠机整齐排列，投入弹珠后通过操控杠杆发射内置大弹珠，便有机会得到翻倍的弹珠，集齐一定数量的弹珠即可兑换卡片。这些弹珠直径11到15毫米，比“水晶”体积还小。
而且，令人担忧的是，这些细小物品中有不少生产来源不明，因为都是零散设置于机器内，早已没有产品外包装，无法看到生产厂家、材质成分、适用年龄等信息，部分塑料玩具甚至散发出刺鼻的味道。
残忍
活鱼进机器娱乐变伤害
除了常规物品，部分商场的抓娃娃机里还出现了活物。在亦庄龙湖天街三楼的夸特游艺，记者看到了四台“捞小鱼”的娃娃机：机器内注入浅水，数十条小金鱼在水中游动，玩家像操控机器爪一样操控塑料漏网去捞活鱼，再将其从漏网中转至取鱼的平台上。成功抓到活鱼后，可以选择带走或兑换其他物品。
9月3日，记者走访这家店时，有不少小朋友和家长围在捞鱼的机器前。一个小男孩在成功捞起一条金鱼后高兴地蹦起来，随后直接用手抓起还在蹦跳的金鱼，转身放进自己带来的塑料小盒里，盒里还装着一条他之前捞到的小金鱼。
记者随后向现场工作人员了解设备运营及鱼的养护情况，工作人员介绍，他们每周会分两批采购活鱼，一共16斤。“这些鱼不用特意喂食，一般没几天就会被顾客捞完，省了不少养护的麻烦。”
在昌平悦荟商场的一个抓娃娃店铺内，同样有这样的捞鱼娃娃机。捞鱼每次需投币5枚，明显高于其他抓娃娃机两三枚的投币量。
“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兑换规则就觉得心里不舒服，这些小鱼被反复捞起来又放回去，这不是在折腾它们吗？”正在现场的徐女士皱着眉头说，她坚决不让自家孩子玩这种项目。
在小红书上，不少网友发帖吐槽这类“活体抓取”机器。其中一位有着多年养鱼经验的网友在评论区留言，称自己曾在多家商场见过类似的“捞鱼机”，这些设备里的鱼儿缺乏正规的饲养管理，很容易造成大量死亡。他的留言得到了大量网友的点赞和认同，不少人在评论区表示，曾亲眼见过机器里的鱼儿奄奄一息。
大多数网友认为，一方面，鱼在机器内长期处于缺氧、拥挤环境中，死亡率极高，抓取过程中也易对鱼造成直接伤害，违背动物保护理念；另一方面，孩子在操作时手部很容易接触污水或鱼体，容易引发皮肤过敏、细菌感染等问题。
可怕
循环兑换法诱孩子“上头”
文化和旅游部2019年发布的《游戏游艺设备管理办法》第二十二条明确规定，游戏游艺设备以概率性方式提供实物奖励的，经营者应当在游戏游艺设备正面显著位置明示概率范围。然而，记者走访了多家抓娃娃店铺，并没有找到任何提示或标识。
在西单大悦城地下二层的嘻柚街抓娃娃店，十余台抓娃娃机整齐排列，机身未见任何有关抓取概率的标识。当记者询问工作人员“大概多少次能抓上一个”时，店员含糊回应：“一般十几次能出来一个吧，100个游戏币能抓5到7个。”类似场景也出现在亦庄龙湖天街的游乐区，记者在抓娃娃机上也未看到“概率公示”。
亦庄龙湖天街夸特游艺的出票机前，两个小男孩吸引了记者的注意。稍高些的男孩紧紧盯着屏幕里跳动的光标，右手在操作键上快速且用力地一下下按动，每当出票口“哗啦啦”吐出一长串票时，他就发出欢呼声。旁边的男孩也铆足了劲，手指在按钮上翻飞，嘴里不停嘟囔：“快出！快出！”脚下已经堆了小山似的一沓票。
接着，两个男孩攥着厚厚一沓票冲到数票机前，把票塞进机口，数票机瞬间启动，屏幕上的数值开始飞速跳动，从几十到几百，再朝着上千奔去。“破千了！”两个男孩兴奋地说，“我们再去搞些票出来！”说着又向出票机走去。
在抓娃娃机区，这样的疯狂得分出票奖励让很多孩子欲罢不能。部分抓娃娃机及衍生设备设计的“循环规则”让孩子“上头”。一些商场的推币机、彩票机推出“积分兑换”机制，形成“币-票-币”的循环：玩家投入游戏币操作设备，每次完成游戏均可获得积分票，积累到一定数量后，既能兑换玩具、文具等实物，也能兑换成游戏币，进而开启“投币-换票-兑币-再投币”的反复操作。
西单明珠商场七楼的一家电玩店就聚集了不少这类彩票机。记者在现场观察发现，机器旁的玩家多为青少年，有人将会员卡插在设备上，双手紧握拉杆反复操作，机器不断吐出彩色积分票。“掉下来的积分票能按比例充回会员卡，直接当游戏币用。”办理了会员卡的市民赵先生向记者解释，“我前阵子刚充了2000元，平时没事就来玩，不知不觉就能耗一下午。”
未成年人参与这类游戏时，往往有家长陪同，甚至家长会与孩子共同投入其中。“周末带孩子来商场，买上几百个币，我俩各玩各的，主要就是玩抓娃娃机和推币机。”市民代先生说。
观点
多方联动守护儿童身心健康
“这些面向儿童的游戏设计，没有专门的标准，往往是把成人化的东西做个缩小版，就转给儿童玩，这本身就藏着两大问题。”北京市青少年法律与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名誉理事长宗春山说。
一方面是突出的安全隐患。儿童的认知能力、行为方式与成人存在显著差异，缺乏足够的风险判断经验，若简单以成人标准设计儿童游戏设备，比如将成人抓娃娃机缩小后直接给低龄儿童使用，忽视他们可能误食小奖品、被设备夹伤的风险，本质上是忽视了儿童与成人的边界，没有真正从儿童视角考虑安全需求。
另一方面则是游戏设计背后“儿童观”的偏差——游戏设计的初衷究竟是为儿童提供适龄、健康的娱乐，还是仅将儿童视为吸引消费的“流量入口”。若前者让位于后者，就容易出现“活体鱼当游戏道具”“用循环规则诱导”等问题，背离了儿童娱乐的本质。因此，宗春山建议：“商家不能只盯着短期盈利，要把‘儿童友好’放在首位。”
对于监管问题，记者以家长身份致电大兴区文旅局，工作人员透露：“当前抓娃娃机这类设备更新换代特别快，像‘活体捞鱼机’就是商家的新尝试。”同时，这些机器设备生产单位也要获得省级文旅部门的审批才能够销售，而这种机型的产地一般在外省市。
针对家长关心的“合规性”问题，工作人员进一步解释：目前“活体捞鱼机”这类新设备暂未纳入明确监管范畴，“除非出现极度残忍、影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内容，目前还没到这个监管红线”。而关于“概率公示”等争议，虽建议商家张贴中奖概率，但没有强制要求。工作人员坦言：“监管需要平衡经济发展与未成年人保护，不能管太死限制行业，也会持续关注这些新问题。”
而家长作为孩子的第一监护人，在引导孩子健康娱乐方面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。“很多家长把抓娃娃机当作‘临时托管工具’，把孩子放在机器前就不管了，这不仅容易引发安全问题，还可能让孩子形成‘靠运气获得物品’的错误认知。”宗春山提醒家长，在带孩子日常体验时，要做好“陪伴者”与“引导者”，从心理学上讲，沉迷是因为孩子心理缺乏安全感。家长还是应多带孩子参与户外活动、手工制作等亲子项目，用更有意义的陪伴替代单一的机器娱乐，丰富孩子的精神世界。实习记者刘玉洁文并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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